第31章 偶像

“那一年，我坐着三等舱到欧洲，用借来的钱转去次等车厢，睡的是木头长凳，除了一场接一场的比赛，便是回到南美。所以我没有任何其他想法。

有时候会想到我年少时候的朋友，他曾经只愿意做守门员，因为这个最不费鞋，一旦鞋底磨破，回家必将遭受他妈妈的毒打，就算如此他最后还是选择帮家里人卖面包，而不愿继续踢球了。

所以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在路的前面等着我的，一边是荣耀的天堂，另一边是毁灭的深渊。”

年轻的Diego在褪色的纪录片里面无表情，他的手里握着一支话筒，身边美丽的女记者正在绽放职业笑容，里面写满了赞美和崇拜。

“降生在锡顶棚屋的稻草垛中，却怀抱着足球来到这个世界。从他刚学会走路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如何踢球了。”

画面旁白音升起，一群南美贫民窟的孩子在坑坑洼洼的小巷或是在车来车往的路边踢易拉罐，童年时期这不过是大家不过是寻找欢乐的法子，在破烂的后巷中疯玩到夜幕降临，直到球也看不清，但是到了青年时期，会有人开始展翅高飞，脚下的球场也会随之飞翔，他把手放在耳朵旁听到足球划过夜晚的风声，闭上眼再睁开眼，在听到的就是人声鼎沸的胜利欢呼声。

看到这里梁栋打开了可乐，在冰箱里翻箱倒柜的找冰块。

“你为什么不喜欢Diego。”景落暂停了一下电视，也起身倒了杯咖啡。

“不喜欢一个人还需要理由么。”梁栋的声音仿佛是从冰箱里传出来的一样。

“我不是指他做的事情，就单纯从足球上面来评价。”

“你知道足球是什么吗？”梁栋找冰块的扫**声突然停止了。

“运动？比赛？”

“足球是人类的战争。”梁栋顿了一下，“队员们就是士兵，体育场一条白线分割出两边城池，在各自领地尽头正是名为球门的城堡，足球飞进去便是沦陷，他们虽然没有武器和盔甲，但是每一次都是输死搏斗，有些成了豪门，伴随着仇恨和友爱不停延续。然后呢，还有满坑满谷的球迷，在围观呐喊，他们喊得全是杀杀杀。”

“竞技运动不都是这样么，篮球，网球，橄榄球...”

“古代的中国用皮革塞了麻布纤维做成球来踢，叫蹴鞠，中世纪欧洲人则塞马鬃，球还是椭圆形的，希腊人和罗马人当时称这种游戏为哈巴斯托姆，到了近现代，美国人的构想继而产生了橡胶气胆，所以只有足球被称为是世界第一的运动，名副其实的战争代表。”梁栋终于找到冰块，扔进了杯子里。

“你要是能好好看看那本书，考试就完全不用担心了。”景落不由得发出赞叹。

“你闭嘴。”梁栋感觉自己的演说被打断了，有点不爽，“女长工会帮我做小抄...”紧接着又小声的补充。

“你知不知道...不是考试...是根据那本书写小论文还要带去面试。”景落委婉的提了一下，“你怎么连考试类型都没搞明白...就准备现场信口胡诌吗？”

“你怎么不早说！”

“Mona不是第一天就告诉你了吗，我都听到了。”

“估计太生她气了完全没在意听...”梁栋懊恼的挠着头。

“在金字塔里，黑人处于塔底，而白人位于塔尖。但对于足球来说，有色人种却始终能够在这块净土里公平竞争。当然不是说贫民窟里踢易拉罐的孩子跟从不为三餐发愁的球员真正在同一水平线上，而是至少他给像Diego这样的孩子提供了一个改变社会地位的机会，也许给他食物，也许让他成为英雄，当然他显然是被眷顾的，他一度成为了神灵。”纪录片正在播放Diego的精彩进球，而梁栋则发出了一声感慨。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不喜欢他吗？因为像Diego这样的人，一开始路就已经定了，他面前只有两条路，一条是足球，一条是犯罪，所以他终身都在把自己的劣势变成武器，永远都在想着怎么应付那些针对他的禁令和规矩。年轻的时候仗着自己身体好飙车酗酒纵欲，每到集训期间永远上报的都是早退不去，无视教练，球场内辱骂球迷，球场外飞踹球迷，比赛状态不好就对记者竖中指，或者直接爆粗口离场，所以这些过早透支，都导致他30岁状态下滑严重，所有人都去唱衰，最后直接被球队炒掉。”

景落沉默不语，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所以我才说足球是战争，两个南美洲最穷的足球队，饭都吃不起的家伙们身上挂着两个石油公司的LOGO在斗兽场里搏命厮杀，获胜了奴隶主真的会给那些家伙自由吗？他在30岁之前就把自己搞得筋疲力竭，所以等待他的只能是回到贫民窟腐烂发霉，把自己的这一生压在了唯一的牌上，最后却名利双失，现在呢，他却还想再来一次。”

“30岁被轰走，消停了两年，然后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又回到了母队训练，母队看表现不错再次联系豪门召回，踢了几场状态疑似好转，正当大家有所期待的时候，回到大城市的他又蠢蠢欲动，因为酗酒第二天凌晨被人拍到一丝不挂的在街头抱着垃圾桶。你知道后来记者怎么说吗？如果他在南美解放者杯的那场决赛，以倒挂金钟凌空进球后，当年就被车撞死，该有多好啊。”

“所以呢？你也这么觉得吗？”景落忍不住打断了慷慨激昂的这两段演说。

“我？”梁栋楞了一下，喋喋不休的念叨，“我有时候会觉得太强人所难吧，偶像毕竟只是一时的而已，想要成为人类的永恒，根本就是幻想，人会老的，什么黄金脚最后都是跛脚...”

“那你为什么会喜欢足球呢？”景落继续打断，“对我来说人类都是如此，不管是不是足球，偶像也好，封神也好，还是别的什么，当他们沐浴在赞美里面时，仰慕者总会替他们担心，未出生的后辈们会错过他的时代该有多遗憾，而一旦崩塌，这些人又会把他们生吞活剥，所以，我想知道为什么是足球？”

“不知道...”梁栋挠挠头，竟然觉得有点茫然，“慢慢看得多了就喜欢了，没什么特别的原因...”

“大概是他们比较好吃吧...”冷不防门口传来了陈多多的声音，这句话吓得梁栋和景落一个激灵。

“你什么时候来的。”梁栋害怕的问道。

“从你说什么金字塔的时候吧，你俩太入迷了，我打招呼都没听见，”陈多多一边脱鞋一边挂包，“说起来你俩是一晚上没睡么？就在聊足球？”

“你为什么会这么说...什么...什么吃不吃得...“

”你心虚什么啊，不是你给我的那本书上面写的吗，我就开个玩笑...“陈多多看着这两个人脸色发白，好像真的被吓到了。”

“说起来，长工，那你帮我写个读后感什么的吧，非常简单的...”梁栋顺势溜过去勾着陈多多的肩膀，一脸媚笑把她拖走了。

景落再次看向纪录片，Diego正在绿茵疯跑，而场内和场外大荧幕前的球迷爆发出轰鸣声，他们正因为奇迹发生而喜泣呐喊，而这轰鸣仿佛也传到了电视外面，景落觉得客厅竟然也有了沸腾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