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日不见，这厮引以为傲的日系长发剃得头皮尽露不说，还漂了个刁钻的亚麻棕色，一眼看去好似猕猴桃成精了。

听见林双星的话，他颇为忌讳地“呔”了一声，掐在手上的一串佛珠向他抽了过去。

林双星伸手截下，是一串橄榄核的罗汉手串，“那你这什么造型？还盘起这个来。”

“哥前阵儿客串了个清装剧。”尚尔辉扒拉着刚长出来的发茬，坐到智慧旁边打了个招呼，“哈罗小慧慧，又见面啦。哎呀涂了口红，气质都不一样了。这是传说中的斩男色吗？”

智慧憨笑，“不知道是斩男的还是屠狗的。学生给涂的。”

林双星捏着她下巴转向自己看了看，“可真的，小嘴油汪的。你不说我还没看出来呢。”

尚尔辉伸出两根手指在他眼前比画一下，“就俩窟窿。”姿态略妖娆。

林双星哆嗦了一下，“辉哥，清装剧里演的太监啊？”

尚尔辉伸手夺回那串珠子，跷起二郎腿，还撩了下不存在的长袍，“这派头儿能是太监吗？画舫老板。”

“画舫——老板？”林双星没太弄明白这是个什么职业，“卖船，还是卖笑的啊？”

“就是在秦淮河……”巨幅推荐还没来得及展开，就被林双星一拍巴掌打断了。

“我知道了知道了。”林双星憋着笑，“秦淮河上的戏，那您能演男一啊，怎么还闹一客串？不过这片子能让放不？”

尚尔辉气得直骂，“怎么就放不了！什么叫秦淮河上的戏？人这是一正经网剧，集宅斗、武侠、悬疑、歌舞片于一体，讲一个出淤泥而不染的小歌伎通过自己的美貌和才艺当上王妃的励志故事。”

林双星都快笑疯了，低头跟智慧嘀嘀咕咕，智慧锤他一把，两人笑成一团。

尚尔辉撇嘴哼哼，“这甜蜜的……”

“辉哥，”小白饶有兴趣地过来打听：“片名叫什么啊？”

尚尔辉噎了一下，“叫，《邪魅王爷疼爱我》。暂定名，啊，暂定……”

林双星指着酒吧中间的舞台，“这剧要能播出来，我扮小歌伎上去给你们唱曲儿。”

回家的路上智慧哼起一首不知名的老歌，林双星侧耳朵听了一会儿，坏心眼地问道：“唱曲儿呢？”智慧没理他，歌也没停，但好像串到另一首上去了。林双星好奇极了，“你今天心情这么好吗？”

智慧顺嘴就说：“看着你，我每天心情都很好。”

林双星颇为矜持地抿抿嘴，“心里这么想，也不能说出来呀，什么好姑娘满嘴浪话？”

智慧无语地瞥他一眼，“挺飞扬的心情，在你的努力下立刻平复了。”

她和别人说话时总是一肚子俏皮嗑儿，但不经常跟他开玩笑，大概为了端住自以为是的老师架子。这么皮倒是难得，想是真的心情飞扬。林双星伸手戳她脸蛋，“你赶紧说，遇着啥好事了，让我也高兴高兴。”指尖在她嘴唇上蹭了一下，“难道因为有人送你口红了？”

“对！”拍开他的手，智慧紧张地擦擦唇线，生怕被他蹭出个血盆大口来。

林双星嫌弃她，“早说你这么好贿赂，我弄个几箱来，让你写板书都用口红。”

智慧笑道：“林双星我麻烦你分析下刚才那句话的句子成分，主语是‘口红’吗？是送礼物的人——”说着从书包里翻出极袖珍的一瓶男士香水，“这送你的。”

“谁送的？”林双星接过来连闻都不想闻，“这么娘炮的牌子……”注意到香水品牌，很自然地想起了前两天才知晓的品牌代言人——杨梓萱的偶像。“哦，小胖妞来上课了？”

智慧点头，“特别自觉。”

小胖妞那天确实去了天津参加歌迷会，但是想到自己即将离家出走，邮寄签到礼的地址和电话留了智慧的。所以林双星查她的手机号码无果。

智慧收到一大包明星海报和代言产品小样时，心情还蛮复杂的。

那会儿杨梓萱还没来上课，智慧已经做好她不再来的准备，并且猜她可能需要时日平复心情，特地叮嘱柏睿也别主动联系她。

不料今天居然准时出现了，见着智慧第一句话就是：“老师我海报呢？”智慧一时没反应过来。她说：“就是我离家出走那天参加歌迷会领的签到礼。”

柏睿扑上去掐她，“你还敢提啊，知不知道把小智老师急成什么样！”

杨梓萱幽怨道：“所以我把偶像海报都邮给老师了，就想着，要是今后再不联系的话，这就是我们的分手礼物了。但是等我安定下来，再给老师打电话给我邮过去，也是好的。”说到最后又嘻嘻哈哈笑起来，翻着礼包，举起偶像海报隔空一吻。

柏睿拿旁边那瓶她偶像代言的香水往空中喷，那只小瓶子比眼药水多不了几毫升，杨梓萱拦着不准她浪费，两人在教室里扑腾得直起灰。

智慧看着小胖妞没心没肺的笑容，忽然觉得，哪怕假装的没心没肺，也是她真实的态度。

柏睿闻着空中男士香水的味道，“还不错，反正你也没男票，送我师哥吧。”

杨梓萱不同意，“请问你师哥哪座山上的猴儿？”柏睿同她咬了一耳朵，她讶然看一眼智慧，又迅速瞪向柏睿，“那不应该叫师丈吗？你怎么排的辈分……”

智慧听不下去了，“谁跟你排辈儿，赶紧把落的课撵一撵吧，不知愁呢。”

“她是真不知愁。”林双星总结，“最后也没问出来她到底为什么离家出走是吧？”

智慧说我根本就没问。“那孩子没心没肺的态度就是明摆告诉别人‘我就是一时兴起随便走走’，你问也问不出实话。”

林双星惊觉自己跟那些个小他五六岁的高中生之间已经有一道天堑壕沟了，想了想，“有没有可能，实话就是她一时兴起随便走走。”

漫不经心一句话，却有如小小利箭携了雷霆之势，快准狠地扎在智慧心上，手足无措的刺痛瞬间把全身感官细胞都吸引过去，让人连呼吸都忘了。

一时兴起，随便走走……肆意的任性，让她彻底失去了任性的资格。

她从来没想过会出现那样的结果，但凡多想一些，多顾虑一些……智慧压着胸口，慢慢缓过气来，苦笑道：“所以说很多事啊，只能是一时兴起才有勇气去做。”

林双星打趣道：“比如说一场说走就走的离家出走吗？”

智慧认真想了想，“还比如说自杀——蓄谋越久，实施的可能性越小。”

林双星惊悚，“你这颇有心得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谈不上心得。”智慧谦虚地，“做过一些研究而已。”

林双星冷哼，“研究出什么了？哪种自杀方法死亡率最高，痛苦最小？”

智慧很怪异地看他一眼，“什么？没有这种方法吧？不可能有的。”

他暗暗磨牙，“问我啊，您不是有研究吗？”

“我是研究为什么会有人想自杀，不是研究怎么去自杀。”智慧摇头，“大宁怎么教的？你这把世界观和方法观都混为一谈了。”

林双星顿时杠精附体，“世界观还用研究吗？方法才值得探讨。”

智慧被他逗笑，“你这么说倒也没错……”

自杀肯定是因为想不开，怎么能死得干脆又不痛苦，千百年来争议不断，值不值得探讨先不提，主要是掌握这门核心技术的人都已经不在了，没死成的也没发言权。

智慧对于“活着不易”深有体会，但也无论如何没想过去死。她总觉得最后真走上自杀这条路的人，靠的不过一闪念，死亡方法当然也是随机的了。“依我看，操作失误的时候死亡率最高，相对的痛苦也小一些。”

林双星翻个白眼，“但是那还能叫自杀吗？该叫意外身亡了吧？”

一阵冷风吹过，夹杂着碎小的类似雪花的冰凉物体。

智慧抱起双臂缩缩脖子，很无语地仰望着头顶坏掉的一盏路灯。“深更半夜的，我为什么要跟你讨论这么阴森的话题？”

“不是，咱俩谁起头唠这个的？”林双星轻嗤一声，居然喷出凝出淡淡白雾，他跺跺脚，“好冷……我数一二三，看谁先跑到家。”

智慧拉拉书包背带，“幼不幼稚？”

林双星才想说什么，眼前成熟的小智老师已经跑没了人影。